来源:读点
2018-03-16 17:09:03
我住过的后坡街如果鸟瞰就是一树躺倒的枝干,枝杈漫生,无序、庞杂,难倒了编门牌号的人员,走在街上,按号索门,常常是1、3、5、7、9,就找不到11,不定在哪个岔口,突然发现11号藏在这里。
在街上住了三十余年,逢路人问门牌号,亦常常一头雾水,大概地支吾一通,弄得人家如入迷宫,终不得要领。
这是济南老城厢一条特殊的街,用当时的话说,位在东城城外圩子里。曾经菜畦无垠,农家错落。据我的老房东说,韩复榘主政期间倡导在这一带发展房地产业,遂洋房比邻,庭院渐次,青园与宅第相间,田陌与街衢相接,走在街上感觉舒朗清新。与老城的紧凑和拥挤形成两个世界。
我搬过去的时候,深感这条街的冷,家家户户大门紧闭,只有院子里的丁香、槐树不安分,把开满紫花、白花的枝头伸出来,洒下一地花荫。也有大门洞开的门户,都是多姓杂居人家,张家出李家进,院门就一直敞开着,院子一目了然。
这条街区最多的是“里”,济南话称“里分”,同样的建筑格局在上海叫“里弄”,都是一个意思。
里是一个封闭的大院落,大院落里分列着几个小院落,共同组成统一的居住空间,是家族性的民居格局。它把传统的正房、厢房演绎成主院和侧院,一个家族,长子、次子分居各院,既集中又分隔,各有空间。
住宅格局的演变是一个城市发展史的一部分,也是文化遗产。然而这个理念长期被“风水”“阳宅”这些概念混淆,忽略了其中的经济与文化因素,于是庭院史的实证就在拆迁中断档了。
我要讲的是发生在里分里的故事。当然此时的里分已经成了多姓杂居的院子,原来的主人在时代的风雨中或凋落或退居一隅,生计使然,也有的是社会使然。
这条枝形的街上坐落着几个神秘的院子,如忠恕里、谦吉里和几处花园。只有忠恕里嵌镶在门楣上的石刻字迹赫然,里面主院里住着家父的好友丛伯父。他们的要好缘于同为高血压病友,鸡犬相闻的近邻,共同散步,交流医疗,彼此提醒,逐渐推心置腹。
丛伯父嫌我家租住的房子狭小,常邀家父到他家闲坐。一次父亲带了我去拜访,敲开那扇厚厚的木门,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派青绿,竹篱隔开园圃,园子里是一畦畦蔬菜,间或种植了些花卉,简直就是一个院里农家。沿着竹篱外的小径进入丛伯父的居室,三间北屋,窗明几净,简朴却不落俗套。
丛伯父,胶东人,开口便是烟台一带的口音,是解放战争支前的英雄,曾推着小车跨越山东半岛把粮食等物品送往淮海前线。他拿出华东军区给他颁发的奖状,尚小的我不懂得那奖状的重量,直到上世纪90年代,看电影《淮海战役》,看到山东人民的小车队冒着敌机的轰炸,把辎重送往前线,无数的人倒在解放战争的征途上,血染粮食和物资,他们的亲属就在路旁匆匆掩埋起父老的尸体,来不及悲伤,爬起来,只是把孝带扎到头上,推起小车又一往无前地前进,看到此,便想起丛伯父。
丛伯父已经老了,步履蹒跚,不复当年的英姿,在街上他就是一个开朗调笑的老头,与我父亲谈古论今。闲谈之后,领我们去看他的园圃,那个园子好大,蝶飞蜂闹,竟有蚂蚱出没。我来了兴趣,满园飞跑,去寻那些青绿的蚂蚱。
三年之后,父亲说,丛伯父搬家了,带我去他的新居探望。进得那座院子,发现几户人家杂居,丛伯父住在尽里头,屋宇与我家差不多大,远没有那座园圃怡情。
丛伯父依然谈笑风生,才知道忠恕里那座院子是政府奖给他的,那里被征用盖一座楼,丛伯父二话没说就让出来,局促在这样一座小宅。在丛伯父身上我看到了人民的奉献精神。
大约到了1963年,一天中午,步履蹒跚的丛伯父突然气喘吁吁地跑到我家,对我父亲喊,老孙,可不得了了,黄河决口了,快跑吧!
这一喊把我吓坏了,我看过《岳传》,岳飞出世时正赶上黄河决口,他母亲抱着他坐到一口缸里漂流数十县才保住性命,眼下我家可没有那样的大缸。
丛伯父喊完就要跑,我父亲一把拉住他,说即便黄河水过来也淹不到脚脖子,怕什么!
父亲的学识让他冷静,他指指天,无风无雨,黄河决的哪门子口子?就拉着丛伯父和我到街上去看,只见满街奔逃的人群,人们从各家出来往南奔跑,一个老太太抱着一个盆,盆里放了两根韭菜,一边扭着跑一边哭喊。那条街全乱了。
事情终于平息下来,公安局抓住了那个散布谣言的人。原来他偷了人家东西被发现,就造出这样的谣言惑众,趁机逃跑,用心实在太坏,让一条街上演了惊恐一幕。
事后,我父亲说,老丛真够朋友,在那样危急的关头不自己逃生,还念及朋友,难得难得!
丛伯父却没有忘记那个老太太,说,她逃难就拿了两根韭菜,包饺子也没面哪!
两位老人哈哈大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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